2009年7月1日，国际木文化学会采访了美国爱荷华州立大学的郭梦麟老师。郭老师围绕教育方面的话题，与大家分享了自己的求学经历、中西教育的差别、在美国的教学心得等。

采访时间：2009年7月1日
采访地点：西南林学院标本馆
采访嘉宾：美国爱荷华州立大学郭梦麟
采访记者：孟玲聿（志愿者）
采访摄像：王培文

专访实录：

记者：60年代初，您在台湾中兴大学求学，能给我们谈谈，当时台湾木材科学及相关学科的教育情况吗？

郭梦麟：当初，在60年代的时候，台湾森林系高等教育的模式是沿袭美国的模式。我们那个时候，四年一共要修满150个学分。那个时候不分组、不分专业，都是森林，包括如造林、森林经理、森林计算、还有木材科学，这些都要学习。除此之外，还有一些选修的课程。可是因为课程太多了，选修的科目比较少，伸缩的机会也比较少，目的是大学毕业后，可以再选择一个专业的方向去发展。这是我们当时一般的情形。

　　有些专业的共同科目有：语文，第一年必修英文，二、三年级时，修第二外文，包括德文、日文、法文、西班牙文等。因为我当初觉得自己英文还没有学好，所以就选了第二年的英文。因为选第二年的英文，我就少学几个学分。第二外文要两年，第二年的英文只有一年。剩下的课，我就可以选修一些科目，比如说分析化学、有机化学。

　　除此之外，我们的课程，没有很多政治课程，主要的政治课程是孙中山思想，也只是一年级的时候上。还有两年的军训，因为在台湾的男生都要强迫的、义务服兵役。我们有两年的军训课程，一周两大课。如果是150个学分，平均算起来，大概一个学期需要选修18—19个学分，所以我们那个时候的大学生是很忙的。

　　一般来讲，我们一班有50个学生，其中有5个是所谓的侨生。我记得其中有两个是北婆罗洲来的，一个是韩国来的，一个是新加坡来的，一个是香港来的，一共5个人，他们都是非常杰出的。侨生有一个优待，不是跟我们一起考的，像这边的高考一样，他们不需要经过考试。据我所知，他们的学费也免的。他们毕业后，可以立即回到他们的侨居地。我们这些同学成就都很好，尤其是从新加坡来的这位同学。在短短的十年间，他从基层干部做到新加坡最高的林官，不幸的很，因为他染到病，在上任没多久，就去世了。

　　我们的同学，一般来讲，感情都很好，跟老师的关系也很深。老师除了课堂教书外，他们也会评论国家的林业政策，我们受益匪浅。现在我们的同学，都从岗位下来了，有些是从高干的岗位下来。因为台湾和国内一样，有一个退休年龄，他们最多不能超过65岁，也就是说，65岁就要强迫退休了。所以现在我们的同学纷纷退休了。我在台湾的同学他们都做的不错的。

记者：中兴大学毕业后，您为什么选择赴美继续深造？

郭梦麟：服完兵役，一年以后，我就进到台湾林业实验所，在木材纤维系工作了将近两年。我第一个参与的计划是台湾二叶松林木的改良，除此之外，还做了一些其他的研究，其中一个是胶粘剂。我当时和另外一个同学合作执行一个计划，用三聚氰胺胶、酚胶把木粉混合起来，模压制作出许多产品，如盘子、烟灰缸这一类的东西。我第一个研究计划是林木育种的计划，第二个主要的计划是做胶合板，变成了我一生研究的主题。

　　可是台湾那个时候，我们生活相当艰苦。第一个问题待遇非常低，第二个发现自己知识不够。有关待遇低方面，有点想就其他的业，自己知识不够，那只好去上研究所。那个时候，60年中期，台湾的各学校没有研究所，所以要继续求学，只好到国外。到国外其他没有选择，只有到美国，因为到了美国以后，在生活费上可以得到相当的补助。所以到美国去，是因为这样的程序。可是不能说，要去美国上研究所，一下说就做了，这是不行的。

　　我当时从大学开始的时候就已经有准备了。怎么准备呢，在语文上下功夫。我大学求学的过程中，台湾的大学每一科系都有语文的要求。从中学开始学英文之外，到了大学三、四年级的时候，要选修第二外文，第一外文当然是英文，第二外文台湾当时有很多选择，如日文、法文、德文等。当时我就在想，我英文都还没有学好，怎么能学第二外文呢？学校给我们另外一个选择，叫第二年英文，所以我就再读了第二年的英文。因为选修了一年的英文，学分空出6个学分出来。其他的同学要修两年的外文，所以他们学分就比较多一点，一年6个学分，两年12个学分。我一年6个学分，还有另外一个学分，我就去选修，所以我选修的科目是比其他同学多一点。当初我考虑到这个以后，就选择去美国，因为我其他的外文不行，没有学过。除了经济的考虑方面，就是因为英文有一些准备。就在这个情形下，去了美国。

　　还有另外一个条件。当初在台湾虽然大学毕业，要就业，除了私人公司外，要去公家机关就业，都是要经过考试。我进台湾林业实验所是没有经过考试的，所以在资历上就比别人差。经过的考试称作选序，选序就是定位，我这个定位就比别人少了十年，如果我升职，十年才能达到他们第一年的职位。种种情况都对我不利。我不喜欢考试，所以没参加考试，要考试也考不上。唯一的办法，要让自己再上一层，还是到外面去修学位是比较好的。在这个情况下，就到了美国念书。

　　我有一点运气，我读硕士的学校是密苏里大学，我去的时候，已经有一位学长在那里了。我去念硕士，他在念博士。他叫张依仁（音），非常好的一个人，对我生活上很照顾。同时我的老师Dr. Maglas, 他学识丰富、为人很好，也对我照顾的无微不至。可是刚开始唯一不习惯就是语言，虽然我做了许多年英文上的准备，到那里去上课的时候，大概是似懂非懂，最多只能够了解50%，做笔记有点困难，第一年的时间几乎是“读书—上课—读书”至少12个小时以上。我当时与同学们开玩笑，我在台湾四年的书，我在美国一年就念了。因为功课上的忙碌，生活上就没什么问题了。因为我在台湾时就时常出门，而且又做过几年事情，想家就没有什么影响。还有另外一个原因，台湾当初生活也并不是像现在那么好，生活上有许多不方便，到了美国非常方便，并没有觉得生活上有什么困难，而且我们同学朋友，大家都相处的很好。所以都没有什么忧愁，唯一的忧愁就是把功课念好。

记者：您在爱荷华州立大学任教多年，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您的教学心得吗？您是通过哪种方式来引导学生做实验的？他们的实习课如何开展？

郭梦麟：我到爱荷华州立大学也有一个原因。现在不但森林系已经分了组，而且还分得很细，甚至有些木工（木材工艺），这个学门都自己成立一个学系或学院。所以就跟传统的林学脱了节，林业比较发达的几个州的学校都采取这种办法。有些木工系这个领域甚至已经并到工学院里去了，与林完全脱离关系；甚至于有些学校林学跟木材科学这个领域甚至都会互相敌视。我有两个机会去就业，就是去大学里去教书。另外一个学校在这个领域设在工学院。爱荷华州立大学在那个时候还是相当传统的，也就是说木材科学和林学还是在同一个系里，因为我是森林系出身，然后才从这个森林系分出去到木材科学这方面，所以我还是比较能够接受传统的可以跟学林学的一起合作，这种环境下工作比较愉快，对我来讲比较适当，所以我选择了爱荷华州立大学，是这个样子的。

　　我先讲一般的情况。在美国的教学与我们东方的教学，包括日本、韩国、东南亚的国家、台湾、国内都一样，都是一些比较传统的东方式的教育。所谓东方式的教育，就是老师传授，学生没有质疑。在美国就比较不同了，美国教学的方式可以说是以启发式为主。一些经典的知识当然老师传授，然后老师们会鼓励学生自己去想、鼓励学生发问，这点是我们应该学习的地方。所以在美国教育有点不同，他们从小就灌输这种教育方式。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不管是那个阶层，中学、大学、尤其是在研究生这个课程方面，是非常开放的。因此我毕业教书以后也采取这种方式。不管是对我的本科生也好，研究生也好，我尽量是开放的，因为我自己的硕士师傅、博士师傅他们都是这样教导我的，尽量的让我自由发展。当然，刚开始的时候要给一个方向，比如说我的硕士老师，他给我一定的方向，然后题目下来以后，他也不一定说要规定我做这个题目，他们只是所谓的建议。当然你自己要根据自己的判断，你自己有没有能力，有没有发展的余地，这些东西你都要自己考虑。这就是我们这些美国老师们所要的，就是要你自由去发展。事实上，不管我博士也好，硕士也好，这个大略的方针定下来以后，他们都是靠我自己去发展，我们有问题的时候去跟他商量，他会做一些建议。这样一种教育的方法跟我们东方的教育、一般社会的观念都有点不同。这些老师们希望你的成就比他更好，没有说我留两招，你永远赶不上我了这种想法。我对美国这种教育方式感受非常深，虽然我是受了东方式的教育，可是我知道这种好处，一开始当老师以后，我就一直执行。

　　我到爱荷华州立大学以后，教育方式也是这个样子的。比如说，我教木材化学，我们在实习的时候，我们要做制浆，我就跟学生讲，就是一般的指导。制浆我们要利用实验的机会，我们做一个课题，全班来做一个课题。我们讲了那么多的木材学，这个树种做纸比那个树种好，我们是不是可以做一个实验？在当前的状况之下，制浆的原料从木材已经开发到利用其它非木质材料这方面去做。通常我的班上（木材化学班）就会分好几组，一组是用针叶树来做制浆，另外一组用阔叶树，材性比较不同的，另外一组也许是用玉米杆来做制浆，然后每一组做自己的。学期快要结束的时候，把这些数据全部收集起来，每个学生都要把这个数据收好，每一个学生自己写一个报告，包括统计分析、文献参考等等，就等于做了一个小实验，训练他们写作的能力，从这方面去学习。

　　又比如说，在木材物理学、力学上，在讲课的过程中，有很多地方都可以去找题材。有时候我的美国的学生，他们自己的想法想好了，他会提议老师我们做这个好不好，我当然站在老师的位置上，这个有意义我们就做吧。大概五、六年前，有个学生到厂里去实习，我们是需要学生出去实习的，出去实习的时候他们当然是有工资的，出去实习以后这个学生回来，把工厂的问题带回来了。他们工厂发现，这个木材在防腐处理的时候吸太多防腐剂了，就是所谓的储藏在池塘里的木材，它的木射线细胞被破坏以后，防腐溶液浸渍比较顺利。如果按照一般的方法来做，它会浸透过多的防腐剂，过多的防腐剂就要干燥处理会增加费用。这个学生就把这个问题带回来，他说郭老师我们可不可以用什么方法去检测木材，这个木材的木射线是被破坏了、还是没有破坏？我们有没有办法做这个东西，我说当然可以了，这个非常好，我们全班同学就做这个题目。后来就发现，用超声波的方法可以很快的检测出来。其中有一个同学，后来就变成我的研究生。我就在课余他的研究的学分里面，不是他的论文，是他选修的实验学分，教他用显微技术观察木射线破坏的情形，然后结合本科生做的这个题目，我们就发表了一篇文章。可以说在全美国的学校，本科生能够上很好的期刊，论文被发表出来，大概不算承先、也有启后的作用吧，非常难得！

　　即使是本科生做实验课，我也给他们机会，我们师生相处的都非常好。我是尽量利用这个机会开展实验课，用实际的问题，而不是一般的操作。因为一般的操作，他们可以在实际的问题研究过程中可以学到，另外可以得到一些新知识。我是用这个方法。

　　随着我自己年龄慢慢增大，我所教的学生，永远是那个年纪，可以说对学生比较好一点。因为美国学森林的学生，一般都是要进农学院，他们一些比较科学性质的课程基础比较差，比如说数学、化学、物理，这边基础比较弱。我们教木材工业、木材工程，有许多是需要这些基础的，在开头的时候慢慢给他们讲。美国学生虽然基础教育并不好，如果你能把这些基础从头培养，有些学生是非常优秀的。

　　除此之外，还要给他们生活上的照顾，所谓生活上的照顾，一般的美国本科生他们的父母都不供他们学费的，都得靠自己或者半工读、或者是借贷款来上学。所以只要我实验室一有机会，就会给他们供读。我们找课题后就雇佣学生，学生一边可以在实验室学习，一边可以赚钱筹学费。我对学生是蛮好的，有很多学生是非常不错的。这些学生因为在爱荷华州，一般是农业背景的学生，所以他们是很朴实扎实的、负责任的。再加上求学过程中学到一些知识，他们到工业界是很受欢迎的。我有些学生都是非常有造就，他们一直会和我联络。因为有这层关系，师兄师姐提携师弟师妹是理所当然的。有时工作很难找的时候，我会打电话给这些人去安插他们的后继，我跟学生都是一直有联系的。这个可以说是我三十多年的教学经验最得意的一方面吧。也就是因为这样，永远是跟年轻人在一起。在学校的时候，之间的感情也是老师也是朋友，他们毕业后，当然就变成朋友了。

记者：从事科研工作近40年，您在国内外许多杂志都发表过论文。以您的经验，应该从哪些方面着手才能写出一篇较好的论文？

郭梦麟：写文章，尤其是写论文，是非常难的一件事情、不容易的事情。虽然我已经快退休了，写的这方面，对我来讲也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情。最主要的是要多写多练习。从头来讲，我在美国求学的过程中，不管是硕士、博士，我们在这方面都有专门的课程学习，有学分必修的，这个不单只是写作，这个课程叫做研究方法。研究方法就表示你怎么样去阅读，怎么样看文献，怎么做实验，怎么写文章，最后还要去学怎么写本子，写本子就是你要写研究方案争取研究经费，这些一系列的东西。光从写作来讲，如果学校没有这种课程，我劝各位同学要多读。一面读他的内容，一面学习他怎么写，在你读的过程中，自己要有判断力。所谓的判断力，并不是每一篇发表出来的文章都是精选的文章，这个大家要非常清楚，有些东西是不实在的东西，有些写的很好，有些写的很差，这些我们都要经过选择。怎么样去选择好坏呢？你在求学的过程中，除了学习之外，你还要有自己的判断能力。我发觉传统东方教育方式培育出来人才在这方面判断力比较差，也就是说老师说的都是金玉良言，没有质疑的，看报纸就是记者胡吹八扯你也信以为真，自己没有判断力。读的过程中你就要判断，不是每个人说的都是真的，要多看多读，好的文章你能够判别，然后你就多看这些好的文章，你就可以学习了。

　　写作当然是件难事，可是如果你看了一些好文章以后，你就会发现都有一些格式。开始的时候，你按照这些格式，尽量想办法去符合这些格式，多练习就应该可以了，慢慢的会好点。

　　比如说写摘要，一般来讲它的格式是一两句话交代你做这个题目的意义如何、重要性如何。第二个主要的架构，你做这个实验目的是什么？目的是要分辨A说的话正确，还是B说的话正确？你从文献中发现有这个矛盾，你要解决这个矛盾，究竟是哪个人正确？ 第一个是实验的重要性，第二个是实验的目的。第三个架构，最主要的是实验的方法，简略的实验方法。比如说，你要用电子显微镜做或者是用电子显微镜的哪一种方法，简单的说一下。然后，第四个就是结果了，你发现什么结果，结果完了以后你下个结论。比如说，你实验目的是要分辨究竟是A说的对还是B说的对，那你这个结论就是A说的对或者两个人都不对，我自己独创的另外一个发现。就是这个架构，你根据这个架构写摘要，就应该没有问题了。所以一样的，比如说序言，序言也是有一定的架构，实验方法与步骤也是有个架构，结果与讨论也是，都是这个样子。所以在这方面，你可以从好文章里面看他怎么写，那你就可以多念、多读、多看，自己去思考，然后自己再练习，一般来讲就可以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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